四年前，第一颗智齿永远地离开了我。直到现在，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它静静地躺在塑料盒里，磨面一半的部位已经蛀化，泛着幽深的黑，长长的两个牙根呈长型弯曲状伸向一侧…… 

　　那段时间，我的牙喝水都能照样疼到怀疑人生，带着月余疼痛后的稍有好转和满腹狐疑来到昆山市第一人民医院。奈何牙科号着实难挂。一连等待数日，阴差阳错在友谊院区捡了个口腔科的漏，后来医生笑称是气温下降得太快，冷得大家不想来。我则在心底认定是他们的牙还不够疼。

　　穿白大褂的医生慈眉善目，恍惚间觉得看牙医或许并不似想象中的那般可怕。为我看牙的医生姓王，王医生听了我的描述，先是拿两把钳子之类的长柄工具，扒拉开我的牙龈和腮帮子，然后使劲敲了其中几颗，问我疼不疼，我觉得疼；她又再敲打了边上的几颗，我也觉得疼……就这样接连敲打几次后，结论出来了：是智齿！智齿蛀了并发炎了。

　　我从不认为我的智齿会难为我，带着怀疑，复又确认。怎么办呢？王医生的回答言简意赅：拔。压根没想到是智齿，更没想到要拔牙。拔还是不拔？！我犹豫了，脑海中浮现出近日疼状，为了不再疼痛，也为了一劳永逸，我大着胆子决定遵医嘱：拔！王医生手脚麻利，准备工作旋即完成，她先拿长长的针管伸进我的嘴里。第一步：麻醉，我清楚地感觉到她在我这颗智齿的两侧各注射了一针。过了一小会，舌头麻了，她无比淡定地告诉我就是预备舌头麻去的。我才明白，拔牙麻醉的并不是牙。我躺在那里，回味着也忐忑着，等王医生坐在转椅上移过来，拔牙才正式开始！为了配合，王医生让我把嘴巴由圆形张成扁圆形，还没来得及怪自己大惊小怪得多了些，转眼她就用夹子夹住这颗作祟的智齿，启动至今尚有余悸的拔牙一系列步骤。她先是夹住这颗牙齿用力连续晃动了好几次，然后快准狠牢牢夹住使劲往外拽。上一刻还不以为意的我，瞬间感觉到极大极强的破坏力在右侧口腔蔓延开来，右眼的眼泪就这么硬生生被拽了出来，顺着脸颊流了下去。下意识地，我捏紧了双手，想往另一侧躲闪，自然不被允许，王医生强按住我的口角，丝毫不容我的半分迟疑。啊！我那无比牢固的牙床竟然在颤动、在摇晃，“嗯，恐怕要砸几下。”啊？要砸？还没等我反应过来，应该是锤子，对，一定就是铁锤子，已经开始砸我的牙！“哐哐哐——”“哐哐哐——”巨大的震动波及我的整个口腔，我明显感觉到牙碎裂了，猛然间尝到了牙齿的碎屑！这下总该下来了吧，怎么还没下来？王医生恰在此刻停了下来，只听她朝身边的护士说，“把三号拿来，这家伙使不上劲。”应该是手上的钳子还是什么工具不得劲。我又一次震惊了，看来要上强度了！我紧张极了也害怕极了……没有退路，无处躲闪，王医生一边嘱我放松，一边按得更紧了。接过新工具后，她又砸了一轮，然后牢牢钳住使出更大的气力猛得一拽。期间，她让我吐了一次，看着满口的鲜血和口水，我能感觉到牙就快要下来了。再躺下，已经麻木了的我，顷刻间智齿就被拔了！

　　惊魂未定的我含上棉球，重又戴好眼镜，看着躺在手术盒里的这颗智齿，松了一大口气…… 

　　接下来的几年，我又断断续续挂了王医生的数个号，终于将包藏祸患的四颗智齿全部拔除，期间因疫情和修补蛀牙也有过停歇。在这漫长的过程中，与王医生曾简短聊过。她告诉我，由于智齿萌出时间较晚，一般在16～25岁间，此时人的生理、心理发育都接近成熟，有“智慧到来”的象征，因而得名“智齿”。她还告诉我，智齿拔或不拔，因人而异，若是蛀了反复发炎自然长痛不如短痛。后来，在等待的间隙我也见过她给别的患者治疗牙齿，一个根管治疗常常就需要耗费大半天时间，一整个下午她也不过只能看三四个病人。许多次，前台已经下班，口腔科依旧灯火通明，外面的长廊上还坐着等待的患者，不看完最后一位病人，她是不会停下的。无数次见她，她总那么弯着腰保持着身体的前倾，凝神聚力于病人的口腔，半天一动不动，极其专注。不论是衣着光鲜还是粗布衣衫，亦不论乳臭小儿还是垂垂老者，从未见过她面对哪一位患者失了耐心与悉心。我还见过她带实习牙医，她教学亦如同给患者看牙，平心静气，笃定且有智慧。

　　再后来，我的牙悉数看好了，我才知王医生也就要退休。

　　其实，我与王医生并不算熟识，也不过只是她无数患者中的一个。是她的医者仁心，使得病痛渐渐远离了一个个如我一般的患者，她用精湛的技艺和极高的专注度为我们驱散愁容，让健康与笑容重又浮现在我们的面庞。突然明白，世人皆喜露齿笑，现于人前的常常是光鲜亮丽的一面，只是这内里，或许难免不是另一番境地。好在，我们有如王医生一般的一院医师们，她们默默不语却温暖而明媚，她们薪火相传却只是悄然屹立在时间的长河里。有时，我们甚至看不清面罩下她们的脸，也不大会记得她们的模样。然而，正是有了她们的守护，我们才得以拥有岁月的静好和如花的笑颜！